chapter 13 问题
step one
呐，阿亦。你是不是该找个地方，过自己曾经喜欢的，普通，平凡而又安定生活呢。
或许吧。可惜我很早就已经意识到，自己是那种外表温静平和，骨子里却暴戾恣睢的存在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
从我死去的那天。
嘻嘻，看来我还真是做了一个了不得的选择啊。
错了。那天所做下选择的，是我们。
嘻嘻……可是，看见阿亦你能有这份觉悟，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。
毕竟，阿琉你要知道，若是过分安定，我会再次死去。
洛青琉换回了原本的素白长裙，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，将右手的钥匙串随手扔在一楼客厅的玻璃茶几上。
然后，她提着刚买好的快餐，沿着螺旋构造的楼梯来到二楼。
视线落在走廊左侧最靠里的房间，洛青琉尽量放轻脚步声，脸上浮现出恶作剧式的笑容。
右手已经握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，只要使力拧开，就能给里面的人一个完美的惊吓。她如是这般想象着，却只是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——
空无一物的床铺，少年的背影在逆光里呈现着线条分明的轮廓。他背对着洛青琉，低头不知道做着什么。
洛青琉取消了恶作剧的念头，好奇心占据了上风。她悄悄靠近少年，发现少年双手捧着那部曾经被她吐槽为“卡卡机”的华为手机，正打字记录着什么。
“……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，总之既然来到这里，就该随遇而安。之前，不也是一直这样过来了么，我呢，与其说是讨厌做出选择，倒不如说是过分依赖别人替我做出的选择——读书如此，如今工作也是如此……”
少年的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，写到此处顿了顿，复又继续写了下去。
“到底，名为命运的东西真的存在么——那些，无数偶然编织成一起的必然，最终要将我，身为人类的我本身，指引何处呢？”
“嘻嘻……还真是多愁善感的笨蛋人类呢。”
身后熟悉的嘻笑声，将苏亦安从沉浸的悲伤海洋里唤回。
“偷看别人日记可不是好习惯呢，洛青琉。”苏亦安只是淡淡地回应，他按了下手机右侧的关机键，手机屏幕立即黑了下去。
“切，我才不会对你这种已经接近无可救药的日记感兴趣。”洛青琉边说边将装着快餐的白色塑料袋递了过去。
“在将这些无妄的想法记下来之前，可爱的哲学君，你还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吧。”
“……谢谢。”
苏亦安打开快餐盒，是很简单的菜式，青椒炒肉外加酸辣包白。也许是饿了吧，苏亦安开始狼吞虎咽。
洛青琉在他身旁坐了下来，素白的裸足搭在床沿上，她抱住了双膝。
“喂，笨蛋。小心噎着。”
苏亦安侧过头，少女齐肩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脸庞，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。
他没有回答，继续低头飞快地进行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。仿佛于他而言，所谓的食物不过是满足空腹欲望的填充，至于过程，无关紧要——只要让该死的饥腹感暂时消失——达到这种目的即可。
“啧，真是的。”
气氛沉闷，阳光毫不吝啬地提升着屋内的温度。洛青琉忽然起身，离开了空荡的房间。
苏亦安感觉很饿。
自从昨晚直至方才，他其实什么也没吃，空腹的绞痛感一直折磨着神经。他选择沉默忍受。
感受着逐渐被填补满足的胃，苏亦安朝门口看去，虚掩着的白色门扉，不锈钢的把手反射着刺眼的阳光，熠熠生辉，像是空气里浮现的细碎钻石。
他起身，收拾好吃得干干净净的快餐盒，放进垃圾袋里准备带到楼下扔掉。
右手刚触及略微冰凉的门把手，门却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，苏亦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。
洛青琉似乎也吓了一跳，她留意到苏亦安眼底的惊诧，复又看见他左手提着的垃圾袋，而右手则还尴尬地停在半空。
“喝点水吧。”
洛青琉立刻恢复了常态，双手捧着水杯递了过去。
“呃……谢谢。”
苏亦安怔了怔，这才反应过来，接过水杯，同时不忘了道谢。
隔着玻璃制的杯子，能够感受到水的温度恰到好处，苏亦安内心泛起难言的情绪，然后将之一饮而尽。
“所谓的男人，都是这么简单而又粗鲁的生物么？”洛青琉接过空杯子，斜乜了苏亦安一眼，后者露出窘迫的表情。
“不……也许是吧。”
苏亦安挠挠头，摆出不好意思的微笑。
一楼的客厅里。
空调的冷气开得极低，苏亦安坐在真皮制的复古欧式沙发上，任谁都能看出此刻的他，显得紧张而又不自在。
因为此时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女人，是左耶。第一次见面时，左耶给人的印象便是清傲而又冷冽，就像一把半出鞘的长刀，锋芒未全毕露，然而却令人丝毫不敢怀疑其锐利程度。
她正是这样的女子，无法亲近，无法了解，亦无法征服的存在。如此强大，又如此孤独。
左耶还是穿着那身搭配完美的制服，她优雅地从身侧的黑色Gucci皮包里取出一盒卡碧，白色的包装外壳，上面印着类似某种花的图案。
纤细修长的卡碧，用火柴点燃后吸入，经过喉间，肺部，又从鼻孔缓缓散开，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尼古丁气味。
“苏亦安，别对我怀着不必要的紧张。”
左耶掸了掸左手食指，原本干净的烟灰缸里多了一小撮灰白。
她以无法回避的视线紧盯着苏亦安。
“现在，作为前辈对【新眷】的奖励，你有五次机会，无论提出什么疑问，我都会给予答复。”
step two
问一。
“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【一念十方】。简单的解释，就是指青游先生的【虚具】，拥有可以改写【现界】规则，作弊般的能力。”
问二。
“我可否放弃【时溯】的身份？”
“无法做到。或者说，这是强加于你身上的宿命，也可以认为是诅咒。”
问三。
“我会死去么？”
“你会死去。并且活着。”
问四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这是第四个问题了。当然，你会作为【时溯】活着，身为人类的你却注定死去。”
问五。
“我会失去什么，又能够得到什么？”
这一次，左耶沉默了良久。
卡碧已经只剩下泛着微微红色的烟头，左耶无意中抬起左手，看了一眼复又放下，将烟头摁灭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说，“因为，失去和得到的东西，往往都不对等。”
苏亦安忽然感觉到很冷。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啑，用力揉了揉鼻子。
“我先上去了，这里有点冷。”
“你的行李已经托运过来了，现在应该在店里了。”左耶再次点燃一支卡碧。
“谢谢。我自己去拿。”
苏亦安转身，打开了通往客厅外面的茶色玻璃门。
他抬起头眯着眼睛，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，少年单薄的影子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。
远处是延伸至学校门口的林荫道，苏亦安准备走出玻璃门，却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障。他试探着伸出手，惊讶地发现眼前荡开一圈一圈透明的波纹，这时身后传来左耶淡漠的声音。
“没有我的允许，你是走不出这里的。”
苏亦安回头，左耶已经站了起来，正注视着他。
苏亦安不得不承认，女人抽烟的姿势十分耐看，就好比眼前的左耶，优雅而又不失妩媚。她确实很好看，就像——记忆深处，年轻时候的母亲那样。
“等到晚上六点半，和光下班，他会将你的行李带到这里的。”
左耶再次深吸了一口卡碧，她半眯着双眼，然后朝苏亦安露出一丝微笑。
“怎么，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了？”
“……没有的事。”
苏亦安顿时窘迫不安地低下头。
她很美，也很危险。
苏亦安在内心暗自给左耶下了定义。
“那么，进来吧。我们继续谈谈别的事情。比如说……你是怎么跑到深圳这边来的？”
苏亦安听话地进了客厅，顺手关上了茶色的玻璃门。
一冷一热的交替，他的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。黏湿的气息，令他感到本能的不适。
客厅里侧，似乎是厨房的那扇活动夹门忽然被推开了。洛青琉双手捧着一副白色的托盘，两只高脚酒杯里，鸡尾酒荡漾着层错的光。
苏亦安和左耶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错愕。
洛青琉感觉到客厅里诡异的气氛，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，然后试探着开口——当然，说完以后她就后悔了。
“那个……客人您要的鸡尾酒？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先是令人无比尴尬的沉默，然后左耶轻轻咳嗽了一声。苏亦安努力憋紧了嘴唇，那副表情比哭还难看，洛青琉正一脸羞怒地瞪着他。
三人呈品字型，围着茶几各自坐在沙发上。
“还以为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呢，没想到居然是在厨房。”左耶扶额叹了口气。
“那个……身为这里的管家兼女仆，招待客人可是本职工作呢。”洛青琉拢了拢左耳畔的发梢。
她居然穿上了一套白色的女仆装束，头顶的发箍绕着一圈白色的蕾丝边，长裙及膝，腰后还系着夸张的白色大蝴蝶结。
苏亦安喝了一口鸡尾酒。
口感浓郁，酸酸甜甜，带有清鲜的果香和龙舌兰酒的特殊香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。
他不由皱了皱眉，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味道。
“少年，这可是闻名于世，被命名为 Margarita(玛格丽特)的鸡尾酒哟。”左耶轻抿了一口，露出陶醉而又满足的表情。
“抱歉。”苏亦安放下酒杯，“我以前没喝过，所以不怎么习惯鸡尾酒的味道。”
“这款鸡尾酒的背后，其实有一段悲伤而又感人的故事。”洛青琉并没有因为苏亦安过于直白了当的评价而生气。
“什么故事？以前我可是没听你提起过啊。”左耶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。
洛青琉开始讲述道。
“1949年，美国举办了一场全国鸡尾酒大赛。来自洛杉矶的酒吧调酒师Jean Durasa参赛，这款鸡尾酒正是他的冠军之作。Jean Durasa曾经与他的女友，Margarita相恋于墨西哥，那里成为了他们的蜜月之地。然而，有一次当两人去野外打猎时，玛格丽特却不幸中了流弹，最后永远地离开了。于是，为了纪念自己的女朋友，Jean Durasa就用墨西哥的国酒Tequila为鸡尾酒的基酒，用柠檬汁的酸味代表心中的酸楚，用盐霜意喻怀念的泪水，最终调制出了这款鸡尾酒，流传至今。”
“啧，还真是足够无聊的故事。”听完后，左耶便对此失去了兴趣。她摇晃着还剩大半鸡尾酒的酒杯，微眯起的眼缝里藏着一丝迷离。
“再痴情的男人，也敌不过时间的诱惑。就像眼前的鸡尾酒，味道腻了，自然也就不会继续喜欢。”
苏亦安默然。
他忽然记起来了，二楼属于自己的房间，那幅挂在墙壁上的画作。
所谓的人类，虽卑微而又渺小，却因为彼此羁绊，被纪念下来的东西，承载的岁月终究会永垂不朽。
“故事仅仅只是故事，如此而已。”洛青琉的语气很淡，就像她之前讲述那个故事时一样，波澜不惊。
苏亦安再次拿起酒杯，与标准的玛格丽特鸡尾酒不同，洛青琉调制的鸡尾酒，颜色偏向于浅蓝。
“至少，那个男人成功地让全世界记住了他的女友。”苏亦安喃喃低语，“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，时间是最不靠谱的仪器，任何东西在它面前都会失去原本的意义。可总有些东西留下来了，不是么？”
说完，他将剩下的鸡尾酒一饮而尽。
接下来——
“咳咳……我擦嘞，呛着了……”
苏亦安忽然很没形象地拼命咳嗽，脸涨得通红。
“你活该，早知道给你配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汁！”
“少年，我该说你是直率的可爱呢，还是愚笨的过分呢？”
苏亦安登时满脸黑线。
客厅里再次陷入某种安静的沉默，只听见空调嗡嗡作响的低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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